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妹妹嚷了起來——妹妹就有這么個瑕玷:凈愛嚷—— “瞧你!你也不想想這桿秤是干什么用的!” “我才不傷這個腦筋呢,”趙大化嘟囔著,“反正我將來不當化學家。我將來——我搞漁業,嗅,我就愛釣魚。明天空上午我就去釣。呃,妹妹,你是個好孩子,你給我記取點兒。” 說了就打個呵欠,沒精打采地去睡覺(sleep)。 他先鋪好被窩,慢慢地脫衣服,又叨咕了幾句,這才爬上床。 剛一躺下—— “哎喲,疼!” “什么,什么?哪兒疼?”大家著了慌。 “脊背疼。哎喲,可疼得厲害呢!” 他胳膊一撐,坐了起來。覺得好啦些。可是一躺下,就又發作,疼得他趕緊翻過身來趴著睡。一趴,又叫: “哎喲,肚子疼!” 他連忙翻轉身,左側面躺著:這回可是腰部左邊疼起來了。翻到右側面躺著試試看呢?哎喲,不行,右腰疼?仰天——又依然脊背疼! “快請醫生!快請醫生!”趙大化一面氣急敗壞地叫,一面爬下床來。他疼得不敢再躺下了,“這叮是一個奇癥!” 醫生來了,仔細問了問情形。現在可哪里也不疼了。搜檢了體溫順脈搏,聽了心臟和肺,也看不出有什么毛病。 醫生說:“沒有什么,好好兒睡去吧。” 去睡,可又是——仰著脊背疼,趴著肚子疼,側著腰疼。一路來,就好啦。 “這簡直是童話里發生的事,”醫生搖搖頭,“你床上有點兒什么蹊蹺吧,哎?” 這——趙大化可沒研究過,他就怕傷這個腦筋。 可是妹妹馬上跑去搜檢他的床鋪。她把被窩一掀,就發現有一個烏黑的黑東西——大概有籃球球膽那么大——安然安閑地盤踞在褥子上。 大家都嚇了一跳:“喲!這是什么?” 一看,是一個秤砣。 趙大化安安靜靜睡了一晚。早上醒來,也不知道是幾點鐘了,只聽見妹妹和同院的孩子們在那里做廣播操。趙大化就發了愣。 “那么我呢?我該做些什么呢?妹妹,妹妹!”他叫,“妹妹,你是個好孩子,你通知我:我明天有什么打算沒有?” “你不是說要去釣魚嗎?” 對,對!趙大化一翻身就爬起來,把衣服往身上一技,就趕緊穿上了長褲,下床來。他剛想要走去洗臉,突然之間叭的摔了一跤。 他的兩只腳似乎不是他自己的了。好輕易才爬起來,剛一邁步——腳還沒邁開呢,又叭嗒!一跤。 “哎呀可不好啦!你們快來!”他一面用手扶著床沿撐起身來,一面叫,“我凈摔跤!” 他坐下喘了一會兒氣。現在倒也不覺著怎么樣。他試著站起來。都沒有什么。可是腳不能動,——只要稍為動一動,整個身子就像旋得沒了勁兒的陀螺似的,那么晃幾晃,就又往地下一趴。 “快請醫生!這回可真是個奇癥!簡直不讓我邁腿!” 媽媽趕緊從隔壁屋里說著走了過來:“看一看腿。怎么回事?” 看腿,趙大化可傷心透了。他這才發現:他少了一條腿! “啊呀沒了!”趙大化哭了起來,“右腿沒了!” “怎么右腿沒了?”妹妹也著了急。 “這個問題我可沒想過,誰知道它跑哪兒去了?妹妹,你是個好孩子,依然你給我想一想吧。” 妹妹把他的腿一搜檢,就嚷:“瞧你!你褲子是怎么穿的呀?” 原來趙大化的兩條腿——左腿也好,右腿也好。全都給塞在一條褲腿兒里了,連右腿也躲在左褲腿兒里了。 半小時以后,趙大化去釣魚。帶著一根釣竿和一只桶,高高興興走到了一個池子邊。他把釣竿往地下一擱,先提著桶下去打水——預備盛魚。 他滿滿地舀了一桶水,提上岸來往地面上一放,那么一彎腰,就驚異得了不得,忍不住叫了起來:“咦,一根釣竿!” 仔細看了看:這一根釣竿還挺不錯的呢。 “是誰丟下的?”趙大化四面瞧瞧,“誰的?誰的?” 沒人答應。趙大化把釣竿舉起來揚了幾下,又大聲問了幾聲。依然沒有人答應。他可有點不寫意了:“是誰那么粗心大意,落下東西都不知道!” 轉過身去再向那一邊問問看吧…… 他剛轉過身去把腿一邁,就絆著那個水桶一栽,連人帶桶滾到了地下。 他爬起來一瞧,可生氣得了不得:“是哪個糊涂蛋!——把一桶水擱在這兒!” 瞧!害得他衣服褲子都水淋淋的,還沾上了滿身的泥! “我將來一定去做公共衛生工作,”趙大化一面嘟嚷,一面甩著兩只空手回家去,“誰也不許把人家身上弄臟,噢。把人家衣服沾上水,那也不行,那可太不衛生……” 他的家在路北。平常從西口拐進胡同,走個這么一百來步,靠左邊一扇門,就是他的家——準沒錯。明天他可是打東口進的胡同。他照舊往前走上一百來步,去敲左邊一扇門,敲得很急。 “妹妹快開門,快!妹妹!” 這幾路南的人家住著一位老奶奶,頭發全白了。這時候她正跟她一個小孫閨女(daughter)講故事呢,聽見大門響,“誰呀?”就走去開了門。 趙大化抬頭一看,不覺發展了一步。 “哎呀妹妹!怎么!……”他吃驚得說不出話來,“我出去了才多大一會兒呀,你就長得這么老了?” 他的家正幸虧斜對面。他妹妹在院子里洗書包,仿佛聽到趙大化的嚷聲,她趕緊就跑出來,看是怎么回事。她瞧見趙大化正指手畫腳地跟那位老奶奶談判,他硬要進那家屋子里去易服裳。 妹妹忍不住地嚷了起來:“瞧你這迷糊勁兒!連自己的家都認不得了!” 趙大化住了嘴,轉過臉來瞧瞧他妹妹,搔了搔頭皮:“這是哪家的小姑娘?可真新鮮!我跟我妹妹說話,干你什么事呀?你那么嚷!” 趙家林講故事就講到這里為止。那個圓頭圓腦的胖孩子提出他的意見來:“越講越不成話了,真沒意思!” “那有什么辦法!”趙家林說,“一個人腦筋動得越少,不成話的事兒就越多。” “我可不信!”那個胖孩子把頭一掉,“人哪能變成那樣兒!這不過是個童話。” 他知道大家都會在笑著看他。他紅著臉,誰也不瞧,低下頭去專心削起鉛筆來,——其實筆頭依然尖尖的。等到散了會,他一把拽住小隊長,輕輕地問:“你說,你說,人真能變成趙大化那樣兒嗎?” ? |

